父親的田園
①故鄉(xiāng)的老宅東邊,是我父親的田園。園中央麥草屋頂?shù)男⊥廖荩切÷槿傅奶?。屋后的大杏樹枝葉婆娑,蓄滿綠蔭和鳥鳴。屋東,兩棵大桃樹粗可合抱,彼此枝葉相接、耳鬢廝磨……每當(dāng)春風(fēng)乍暖,花兒們粉墨登場,我的夢也繽紛起來?;ò觑w走,留守枝頭的果子一天一個成色,已經(jīng)秀色可餐了。除了一飽口福,還能換來香噴噴的糖橡皮、好看的花衣裳??拷h笆的小杏樹,年齡與我相仿,結(jié)的杏子又大又圓,染著紅暈。摘一顆掰開細(xì)品,綿綿軟軟的,一直甜到心里去…
②果樹散居于小屋身邊,像一群孩子簇?fù)碇赣H。稍遠(yuǎn),是大片的菜地。打記事起,父親就帶著我在園子里忙碌。他刨地前總是先往手心里吐兩口唾沫,搓搓兩只大手掌,將鋤柄高高舉起,像是揮舞著一支靈動的畫筆,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彩虹,將鋤頭深深地鍥入那散發(fā)著清香的土地……汗水從父親花白的兩鬢間流下來,經(jīng)過溝壑縱橫的臉龐,砸進(jìn)他腳下新刨起來的土地。他的腳印又大又深,至今仍清晰地印在我的心田。一片地刨完,父親回到地頭,在鋤柄上坐下來。我將水壺遞過去,他猛喝幾口,然后裝上一鍋煙,用火石打著,邊吸邊笑呵呵地看著我玩。我的玩具通常是父親剛刨出來的豆蟲或蛹子。蛹子頭上有一個彎彎的類似鋼筆卡子的東西,我們叫它鋼筆蛹。它的尾巴會搖,我說東它就指東,我說西它就指西,通靈似的,非常有趣。逗逗玩玩間,父親已將地平整,整出嶄新的菜畦,開始精心地播種……
③侍弄園子是父親駕輕就熟的事情。我喜歡看父親辛勤勞作的身影。如火驕陽下,他裸著的腰背呈古銅色,搭在肩上的巾常常汗?jié)竦媚軗纬鏊畞?。?dāng)嫩綠的蔬菜破土而出,一天一個樣地往上竄;當(dāng)葉子間探頭探腦的西瓜長成一顆顆甜蜜的地雷……他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④園子里的甜水井,是我童年最神秘的所在。父親不讓我到井邊去,只有澆園時,我才可以在他的看護(hù)下,俯瞰幽深的井水,從中照見自己天真的模樣。父親用力搖著水車,粗粗的拴著許多圓橡膠片的鐵鏈子在齒輪上滾動,一節(jié)節(jié)潛入水中,再攜帶著水,從長長的桶子里升上來。噴涌的水,在水車槽子里小流片刻,便歡呼地?fù)溥M(jìn)水道。我光著腳丫和前赴后繼的水賽跑,看它歡快地流遍每一個干涸的角落。甜甜的井水,在流淌中一點點交出了自己……甜水井充盈著半個村子大大小小的水缸。每當(dāng)鄉(xiāng)親們擔(dān)著吱呀唱歌的水桶來挑水,父親總是放下手里的活兒,和來人拉一會兒家常。要是有小孩跟著來,父親便格外高興,除了摘果子招待,還會讓我們在園子里玩?zhèn)€夠。
⑤夏日的夜晚,是農(nóng)民最休閑的時候;吃完晚飯父親將草席搬出來,在門口鋪開。我躺在上面,用手指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父親一邊抽旱煙,一邊搖著芭蕉扇為我趕蚊子。他是我的風(fēng)扇和故事簍子,是我的《十萬個為什么》。牛郎織女的故事,善惡報應(yīng)的故事……如清風(fēng),飄進(jìn)我的耳朵。夜深露水下來,好戲才剛剛開場——傍晚抓回來的知了猴,早已各自占據(jù)有利位置,倒掛在蚊帳上,開始金蟬脫殼,勇敢地、義無反顧地將這場脫衣秀持續(xù)到黎明時分。獲得新生的蟬,呈淡綠色,顯得那么嬌嫩脆弱。它們喘息著,慢慢張開水袖,如閃亮登場的青衣……
⑥時至今日,田園中的一草一木,父親勞作的身影,開心的笑容,依然在我的腦海中循環(huán)上映。()。
——選自《文苑》2019年第四期,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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