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荒野,松柏
郭楓
①在黃淮大平原上,冬天,是風(fēng)和雪撒野的世界。風(fēng),從塞外卷著嚴寒而來,猛烈地襲擊我們荒涼的小村莊,除非在落雪的時候,天地才會靜寂下來,至于無風(fēng)無雪而又有和煦的太陽溫暖著咱們的日子,這是不多見的。
②北方冬天的風(fēng),是賊,是無孔不入的惡賊??蓯旱娘L(fēng),對于貧苦人家,從來不會停止無情的摧殘。走在風(fēng)中,單薄而破蔽的冬衣,怎么裹緊也包不住全身發(fā)抖,凜冽的寒氣,一直就吹透到骨子里去!到了夜晚,寒風(fēng)搖撼著茅屋,門窗吱吱作響,屋子顫抖著仿佛要被寒風(fēng)席卷而去。在凄厲的夜風(fēng)呼嘯中,屋外,不時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冬夜,誰知道有多么漫長?
③落雪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歡雪花的美麗呢?真讓我們傻里傻氣的莊稼人無法明白。不錯,莊稼人也喜歡冬天下幾場大雪,那是為了期待,期待明春的禾苗可以長得茁壯,真正在大雪天,還是冷得使人沒處躲。尤其在化雪的天氣,多少人都凍裂了皮膚,凍壞了身子!誰還會贊頌雪花呢?在那種年頭,誰能擁有圍爐賞雪的雅趣?
④不用說,在風(fēng)雪的曠野里,所有的樹都失去了顏色。只有松柏,才能挺立在嚴寒中擎起一樹蓊郁的墨綠??墒?,小時候,只記得松柏總是種在一些大戶的祖塋上,每回經(jīng)過,就覺得雪地里的黑松林,特別神秘,特別恐怖,黑黝黝的里面藏著什么,心里認定那些松柏不是屬于我們的。讀書之后,書中有數(shù)不盡的松柏贊歌。不管書上怎么說,我還是喜歡活在我們生活中的那些樹。我喜歡柳的嬌柔、榆的粗獷、白楊的瀟灑。我喜歡槐、椿以及各種常見的樹木。我還是不喜歡松柏,總覺得松柏不是我們的。直到我走出了家園,跋涉過千山萬水,看遍了人世的冷暖滄桑,漸漸地,我才懂得,松柏,是多么可傲的樹!
⑤松柏,挺立在山巒的最高處,與白云絮語,與天風(fēng)唱和,在蒼茫的天地之間,樹立出一種生命的風(fēng)范。它站在高處,超脫于紅塵之外,讓群樹仰望,仰望而無法企及。松柏,雖然享有無數(shù)的贊頌,卻也承擔(dān)著千古的寂寞??!在紅塵之中,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卻想借著松柏的風(fēng)采,讓自己偉大起來,崇高起來,這是何等的自私與愚昧啊!因此,一想到老家原野上的那些松柏,被種在墳地里,我就為它們感到屈辱與難堪??墒?,我也更懂得:為何在大風(fēng)雪的曠野中,松柏要傲然挺立,擎著一樹墨綠抗拒嚴冬的淫威了。是的,冬天的淫威,可以讓柔弱的暫時低頭,卻永遠征服不了頑強的生命。
⑥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那些樹木,當(dāng)然,我更想念老家的人,想起那勞苦而沉默的人們,許多熟悉的面孔,就浮現(xiàn)在我眼前!那與我血肉相連的親人,你們可好?
⑦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樹木,想念老家的人。老家的人是憨厚的,可是不要以為憨厚得什么都不懂了!那面孔,在笨拙憨厚中,也含蘊著細膩的情韻。那心靈,在敦厚和善中,自有一份剛烈在!凡是以暴力加給我們的,我們會堅強地反擊出去,這是永不屈服的族類。
⑧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樹木,想念老家的人。
⑨要是沒有那茁壯的樹木,那莽莽蕩蕩的大平原,該會多么寂寞!
⑩要是沒有那勞苦而沉默的人呢,沒有那廣大的善良的人群,誰來撐起中國的天空!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日在臺北木柵
(有改動)
A.作者第⑥⑦⑧段運用了反復(fù)和排比的修辭手法,由樹及人,揭示主題,表達對老家的人的想念之情,歌頌老家的人的敦厚善良的品格和永不屈服的精神。
B.作者筆下的松柏具有滿樹蓊郁、傲然挺立、生命力頑強的特點。
C.“北方冬天的風(fēng),是賊,是無孔不入的惡賊”這句話運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生動地表現(xiàn)了風(fēng)無孔不入的特點,表現(xiàn)了作者對北方冬天的風(fēng)的厭惡。
D.作者轉(zhuǎn)變對松柏的認識,是因為他離開老家,看遍了人世的冷暖滄桑,思念家鄉(xiāng),發(fā)現(xiàn)了老家的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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