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愛瑪胡
①要過春節(jié)了，門診的病人卻一點不見少。大多是想趁年前看病開點兒藥，迷信的說法是過年上醫(yī)院晦氣。
②我屁股不挪窩地一直看到下班時間，眼看門口沒有病人了，隔壁診室傳來鎖門的聲音。我站起身，伸伸腰和脖子，準(zhǔn)備洗手下班。
③剛關(guān)了電腦，門口一個人影一閃，又晃了回來，是個60多歲的男子，貌不驚人，穿著舊棉服，手里還拎個大行李包，看去沉甸甸的。
④他拿著掛號單問我：“看病在這里嗎？”我說，“下班了，去急診吧。”看他臉色不好，我想：只當(dāng)做個好事吧。接過掛號單，我把電腦重新開啟，說“算了，我給你看完病再走吧。”他有點兒局促地跟我道歉：“耽誤您時間了。”坐下，把包放在雙腿間夾得緊緊的。
⑤原來，他剛剛在開車時突然感到心慌，心跳得很快，當(dāng)時人就快要暈過去，眼前一片模糊，出了很多汗。虧他還曉得把車開到路邊停下。
⑥他坐著歇了會兒，感覺好些了，抬頭發(fā)現(xiàn)正巧在醫(yī)院旁邊，就掛了個號。我一聽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于是檢查了血壓、心跳，開檢查單：“你應(yīng)該是心律失常了，去查血、做心電圖。我估計你要住院。”
⑦他一聽就急了，雙手直揮：“醫(yī)生，我不住院，你給我開點兒藥吃就行。”
⑧怕住院的病人不止他一個，我說：“不管住不住院，檢查你總要做，那樣我才知道該開什么藥給你呀。”
⑨他覺得有理，接了單子，拎包要走。
⑩我說：“心臟不好還拎著重物滿樓跑，出事我可負(fù)不起責(zé)。包就擱這，沒人拿你東西，我?guī)湍憧粗?rdquo;那包四角都磨得起毛了，能裝什么好東西？老人就是這樣，啥都當(dāng)寶。
⑪他猶豫一下，把包放下，走了。
⑫我起身把他的包踢到桌子下面，別說，還挺沉。我上了個廁所，剛晃回來，他就進門了，手里拿著報告：果然是心律失常，還好沒有缺血。
⑬我勸他最好留院觀察，但他還是堅持只開藥不住院，他說他有事，要寬限兩天，已經(jīng)打電話叫人來接他了，路上不會出事。
⑭強求不得，我開好藥方簽好字，遞給他時問：“什么事比命金貴呢？我搞不懂你。”他說：“醫(yī)生你不曉得，我?guī)Я艘欢柸俗龉こ?，年底好不容易才結(jié)清賬，一百多萬在包里，我要趕回去給大家發(fā)工錢好過年。”
⑮一百多萬？一百多萬什么？我傻了，指指桌下的包，他點點頭。我腦海中閃現(xiàn)出各種拖欠工錢、被跳樓索酬的黑心老板的報道新聞，脫口而出：“你真是個好人呀！那你可千萬注意，一忙完就要看病，好人要活長一些。”
⑯這時，接他的人來了，彎腰從桌底把包拽出來。
⑰我說：“你心也真大，一百多萬就交給不認(rèn)識的人管。”
⑱他沖我笑道：“我知道你是好人。”

早起
羅瑞花
①在我的記憶里，母親每天黎明即起，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微光亮，拿木梳梳理好短發(fā)，用發(fā)夾夾好，精神利落開始一天的忙碌。
②在勤勞的農(nóng)家是沒有一個閑人的，只要不生病就不會停下手中的活。八十多歲的桂鑫爺爺大清早就在庭院里編竹篩竹籮、扎竹掃把、削竹筷子，他能把一根竹子變出許多物件：快九十歲的白秀奶奶天一亮就坐在門口在干瘦的腿上搓麻繩；在天剛破曉的寒氣里，男人扛鋤趕牛往田野走去，女人穿梭于廚房、菜園，小孩子幫著打掃庭院、生火煮飯、看管弟妹、喂養(yǎng)雞鴨……
③爹是一個沒有土地情結(jié)的農(nóng)民，在村里做木工、碾米、發(fā)電，后來又開代銷店做生意。爹腦子活絡(luò)，不斷改善著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但田里、土里、家務(wù)活全落在娘身上。娘對待農(nóng)事一絲不茍，按照時令精耕細(xì)作，一鋤土都不放過。在摘茶插紅薯的季節(jié)，娘幾乎是四點鐘起床，提著馬燈來到地里，就著朦朧月光或晨曦挖土、摘茶，天是在一鋤一鋤的土塊、一片一片的茶葉里亮起來的。
④我兒時最初的早工是放鵝。天地間彌漫著潤潤的泥土氣息，毛茸茸的小鵝吃著沾滿露水的青草，當(dāng)太陽興高采烈地跳出云層，小鵝細(xì)細(xì)長長的脖子飽脹成了拔河那樣的粗麻繩，我就可以趕著它們回家了。
⑤到七八歲時開始跟著姐姐去茶山摘茶葉。我們背著籮筐，揉著惺忪的睡眼，為著小販挑擔(dān)上漂亮發(fā)夾或書店玻璃柜中的連環(huán)畫，在白霧茫茫中向茶山走去。早飯時娘過秤，秤桿下給錢，摸著那一個個硬幣真是最愜意的事。最辛苦的是輪到家里為隊里的牛割草。我一直不知道牛的舌子是怎么長的，竟然最愛吃兩邊有鋸齒的葦草，割的時候手指要握緊葦草，稍松一下葦葉的鋸齒就會讓手鮮血淋漓。
⑥有趣的還是清早去撿菌子。雨后的早晨格外清爽，微風(fēng)一吹，去了瞌睡來了精神。松樹林子里，各種菌子比雨后春筍更肆意生長，它們是一窩一窩的，藏得緊，不輕易示人，尋找它們仿佛像尋找一一個躲貓貓的伙伴。但不管它們怎么躲也躲不過我們這些山里孩子賊亮賊亮的眼睛。黃黃的樅樹菌、雪白的竹葉菌、紅紅的米漿菌，都是稀松平常的菌子，隨見隨撿而已，倒是那一抹淡綠的青頭菌很是惹人喜愛，如果能遇上修長白暫還穿著荷葉裙的雞腿菌那是值得尖叫的。我們一背簍一背簍地從山上背回菌子，在廂房木地板上堆成小山。娘把吃不了的菌子擇凈曬干，到春節(jié)時炒臘肉，把雞腿菌磨成粉調(diào)菜，比味精還鮮。
⑦在娘的熏陶下，我成了一只早起的鳥兒。當(dāng)別人還沉在昨天的煩悶里夢囈，或者醒在溫暖的被窩里猶豫，我已經(jīng)在晨曦中，在微風(fēng)里，動起來了，從身體到思想。面對冉冉升起的太陽，我只想滿腔熱情地投入生活，想跑步想打球想跳舞想大聲地朗讀，想告訴世界，我醒了。
⑧梭羅說，黎明是大自然對人類最寶貴的恩賜。我喜歡看天一點點亮起來，如一個睡醒的孩子欣欣然睜開眼。我看到環(huán)衛(wèi)工人清掃完最后一片落葉坐下來點燃了一支香煙：看到小販支起他們的攤位開始熱氣騰騰地買賣；看到菜農(nóng)挑著滿筐的嫩綠從不同的小巷匯集到街口子：看到學(xué)生打開課本，用世界上最美的姿態(tài)，最美的聲音，迎來早晨第一縷陽光。
⑨早晨起來，我看到每一個生命都蓬勃飽滿，如一樹一樹的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