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子
法·莫泊桑
（1）戈代維爾鎮(zhèn)的整個廣場彌漫著一股股牲畜欄、牛奶、牛糞、干草和汗水混在一起的臭氣，到處散發(fā)著鄉(xiāng)下人那種難聞的酸臭味。
（2）布雷奧戴村的奧舍科爾納老爹剛剛到達戈代維爾，正向廣場走去，突然他發(fā)現(xiàn)地下有一小段繩子。奧舍科爾納老爹具有真正的勤儉精神，認為一切有用的東西都該撿起來。他彎下身去，因為患風濕病而十分吃力。他從地上撿起了那段細繩子，并準備繞好收起來時，發(fā)現(xiàn)馬具皮店鋪老板馬朗丹大爺在自家門口瞅著他。以前他們?yōu)榱艘桓被\頭頂過嘴，雙方懷恨在心，至今互不理睬?，F(xiàn)在奧舍科爾納老爹在泥漿里撿繩頭，被自己的冤家對頭看見了，頗感是一件丟臉的事。他立即將繩頭藏進罩衫，接著又藏入褲子口袋，然后又裝模作樣在地上尋找什么東西，找了一陣，但沒有找著的樣子，他便向前伸著腦袋，向市場走去。
（3）集市上的人群漸漸散去。儒爾丹掌柜的店堂里坐滿了人，所有種田的老把式都在儒爾丹掌柜的店里吃飯……
（4）突然，客店前面的大院里響起了一陣鼓聲。除少數(shù)幾個漠不關(guān)心的人以外，大家唰地站起身來，嘴里含著食物，手里拿著餐巾，紛紛擁向向門口和窗口。
（5）傳達通知的差役敲了一陣小鼓之后，拉開嗓門讀了起來， “戈代維爾的居民以及所有……趕集的鄉(xiāng)親們：今天早晨，九十點鐘之間，有人在伯澤維爾大路上遺失黑皮夾子一只。內(nèi)裝法郎五百，單據(jù)若干。請拾到者立即交到……鎮(zhèn)政府，或者曼納維爾村伏圖內(nèi).烏勒布雷克大爺家。送還者得酬金法郎二十?！编l(xiāng)丁說完便走。
（6）于是大家就這件事議論開來。午飯已經(jīng)用畢。大家正在喝著最后一點咖啡。這時，憲兵大隊長突然出現(xiàn)在店堂門口。他問道：“布雷奧戴村的奧舍科爾納老爹在這兒嗎？”
（7）坐在餐桌盡頭的奧舍科爾納老爹回答說：“在?！?br /> （8）于是憲兵大隊長又說：“奧舍科爾納老爹老爹，請跟我到鎮(zhèn)政府走一趟。鎮(zhèn)長有話要對您說?！?br /> （9）這位農(nóng)民既感到詫異又覺得不安。他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起身上路，嘴里連連說：“在，在?！彼慨斝菹⒅?，起步特別困難，所以身子比早晨弓得更加厲害了。
（10）鎮(zhèn)長坐在扶手椅里等著他。鎮(zhèn)長是當?shù)氐墓C人，身體肥胖，態(tài)度威嚴。
（11）“奧舍科爾納老爹，”他說，“有人看見您今天早上在伯澤維爾大路上撿到了曼納維爾村烏勒布雷克大爺遺失的皮夾子?！?br /> （12）這位鄉(xiāng)下人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瞅著鎮(zhèn)長，自己也不知為什么，已經(jīng)被這種對他的懷疑嚇呆。
（13）“我，我，我撿到了那只皮夾子？”
（14）“是的，是您親自撿到的?！?br /> （15）“我以名譽擔保，我連皮夾子的影子也沒見過。”
（16）“有人看見您啦?！?br /> （17）“有人看見我？誰看見的？”
（18）“馬朗丹先生，馬具商?！?br /> （19）這時老人想起來了 ，明白了，氣得滿臉通紅。
（20）“??！他看見啦，這個鄉(xiāng)巴佬！他看見我撿起的是這根繩子，鎮(zhèn)長先生，您瞧！”
（21）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那一小段繩子。但是鎮(zhèn)長搖搖腦袋，不肯相信?！皧W舍科爾納老爹，馬朗丹先生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我不會相信他把這根繩子錯當成了皮夾子?！?br /> （22）這位老農(nóng)氣呼呼地舉起手來，向身邊吐了一口唾沫，表示以名譽起誓，再次說：“老天有眼，這可是千真萬確，絲毫不假的啊，鎮(zhèn)長先生。我再說一遍，這件事，我可以用我的良心和生命擔保?！?br /> （23）鎮(zhèn)長又說：“您撿起皮夾子之后，甚至還在地上找了很久，看看是否有票子從皮夾子里漏了出來?！?br /> （24）老人又氣又怕，連話都說不上來了。
（25）“竟然說得出！……竟然說得出……這種假話來糟蹋老實人！竟然說得出！……”
（26）他抗議也是白費，別人不相信他。
（27）他和馬朗丹先生當面對了質(zhì)。后者再次一口咬定他是親眼看見的。他們互相對罵了整整一小時。根據(jù)奧舍科爾納老爹的請求，大家抄了他的身，但什么也沒抄著......
（28）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老人一走出鎮(zhèn)政府就有人圍攏來問長問短。有的人確是出于好奇，有的人則是出于嘲弄癖，但都沒有任何憤懣。于是老人講起繩子的故事來。他講的，大家聽了不信，一味地笑。
（29）他便不厭其煩地重復他的故事，重復他的抗議，把只只口袋都翻轉(zhuǎn)來給大家看，表明他什么也沒有。
（30）他生氣，著急，由于別人不相信他而惱火，痛苦，不知怎么辦，總是向別人重復繩子的故事，不停地講他的遭遇……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他。
（31）他為此心里難過了整整一夜。
（32）第二天，午后一時左右，依莫維爾村的農(nóng)民布列東大爺?shù)拈L工馬利于斯.博邁勒，把皮夾子和里面的鈔票、單據(jù)一并送還給了曼納維爾村的烏勒布雷克大爺。
（33）這位長工聲稱確是在路上撿著了皮夾子，但他不識字，所以就帶回家去交給了東家。
（34）消息傳到了四鄉(xiāng)。奧舍科爾納老爹得到消息后立即四處游說，敘述起他那有了結(jié)局的故事來。他勝利了。
（35）“要知道，使我傷心的是，”他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污蔑。由于污蔑而遭眾人非難，這種事是再損人不過的了?！彼熘v他的遭遇，在路上向過路的人講，在酒館里向喝酒的人講，星期天在教堂門口講。不相識的人，他也攔住講給人家聽?，F(xiàn)在他心里坦然了，不過，他覺得有某種東西使他感到不自在。是什么東西，他說不清楚。人家在聽他講故事時，臉上帶著嘲弄的神氣?？磥砣思也⒉恍欧?。他好像覺得別人在他背后指指戳戳。
（36）下一個星期二，他純粹出于講自己遭遇的欲望，又到戈代維爾來趕集。
（37）馬朗丹站在家門口，看見他走過，笑了起來。為什么呢？
（38）他朝克里格多村的一位莊稼漢走過去。這位老農(nóng)民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在他胸口推了一把，沖著他大聲說：“老滑頭，滾開！”然后扭轉(zhuǎn)身就走。
（39）奧舍科爾納老爹目瞪口呆，越來越感到不安。為什么人家叫他“老滑頭”呢？他在儒爾丹的客店里坐下之后，又解釋起來。蒙迪維利埃村的一位馬販子對他大聲說：“老爹，別說了。有個人撿著了，又有個人送還了。俗話說，沒人見，沒人曉，騙你你也不知道。”
（40）奧舍科爾納老爹氣得連話也說不上來。他終于明白了。人家指責他是叫一個同伙，一個同謀，把皮夾子送回去的。
（41）他想抗議。滿座的人都笑了起來。他午飯沒能吃完便在一片嘲笑聲中走了。別人的議論，他有所感。他悶悶不樂，用盡了力氣洗刷自己，還是白費。他眼看著消瘦下去。
（42）現(xiàn)在，愛開玩笑的人為了逗樂而請他講繩子的故事，就像人家請打過仗的士兵講他親身經(jīng)歷的戰(zhàn)斗故事一樣，他那鼓到頂點的士氣垮了下來。
（43）年底的時候，他臥病不起。年初，他死了。臨終昏迷的時候，他還在為自己辯白，翻來覆去地說：“一根細繩……一根細繩……鎮(zhèn)長先生，您瞧，繩子在這兒。”                                     
（有改動）

繩子
法·莫泊桑
（1）戈代維爾鎮(zhèn)的整個廣場彌漫著一股股牲畜欄、牛奶、牛糞、干草和汗水混在一起的臭氣，到處散發(fā)著鄉(xiāng)下人那種難聞的酸臭味。
（2）布雷奧戴村的奧舍科爾納老爹剛剛到達戈代維爾，正向廣場走去，突然他發(fā)現(xiàn)地下有一小段繩子。奧舍科爾納老爹具有真正的勤儉精神，認為一切有用的東西都該撿起來。他彎下身去，因為患風濕病而十分吃力。他從地上撿起了那段細繩子，并準備繞好收起來時，發(fā)現(xiàn)馬具皮店鋪老板馬朗丹大爺在自家門口瞅著他。以前他們?yōu)榱艘桓被\頭頂過嘴，雙方懷恨在心，至今互不理睬?，F(xiàn)在奧舍科爾納老爹在泥漿里撿繩頭，被自己的冤家對頭看見了，頗感是一件丟臉的事。他立即將繩頭藏進罩衫，接著又藏入褲子口袋，然后又裝模作樣在地上尋找什么東西，找了一陣，但沒有找著的樣子，他便向前伸著腦袋，向市場走去。
（3）集市上的人群漸漸散去。儒爾丹掌柜的店堂里坐滿了人，所有種田的老把式都在儒爾丹掌柜的店里吃飯……
（4）突然，客店前面的大院里響起了一陣鼓聲。除少數(shù)幾個漠不關(guān)心的人以外，大家唰地站起身來，嘴里含著食物，手里拿著餐巾，紛紛擁向向門口和窗口。
（5）傳達通知的差役敲了一陣小鼓之后，拉開嗓門讀了起來， “戈代維爾的居民以及所有……趕集的鄉(xiāng)親們：今天早晨，九十點鐘之間，有人在伯澤維爾大路上遺失黑皮夾子一只。內(nèi)裝法郎五百，單據(jù)若干。請拾到者立即交到……鎮(zhèn)政府，或者曼納維爾村伏圖內(nèi).烏勒布雷克大爺家。送還者得酬金法郎二十。”鄉(xiāng)丁說完便走。
（6）于是大家就這件事議論開來。午飯已經(jīng)用畢。大家正在喝著最后一點咖啡。這時，憲兵大隊長突然出現(xiàn)在店堂門口。他問道：“布雷奧戴村的奧舍科爾納老爹在這兒嗎？”
（7）坐在餐桌盡頭的奧舍科爾納老爹回答說：“在。”
（8）于是憲兵大隊長又說：“奧舍科爾納老爹老爹，請跟我到鎮(zhèn)政府走一趟。鎮(zhèn)長有話要對您說。”
（9）這位農(nóng)民既感到詫異又覺得不安。他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起身上路，嘴里連連說：“在，在。”他每當休息之后，起步特別困難，所以身子比早晨弓得更加厲害了。
（10）鎮(zhèn)長坐在扶手椅里等著他。鎮(zhèn)長是當?shù)氐墓C人，身體肥胖，態(tài)度威嚴。
（11）“奧舍科爾納老爹，”他說，“有人看見您今天早上在伯澤維爾大路上撿到了曼納維爾村烏勒布雷克大爺遺失的皮夾子。”
（12）這位鄉(xiāng)下人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瞅著鎮(zhèn)長，自己也不知為什么，已經(jīng)被這種對他的懷疑嚇呆。
（13）“我，我，我撿到了那只皮夾子？”
（14）“是的，是您親自撿到的。”
（15）“我以名譽擔保，我連皮夾子的影子也沒見過。”
（16）“有人看見您啦。”
（17）“有人看見我？誰看見的？”
（18）“馬朗丹先生，馬具商。”
（19）這時老人想起來了 ，明白了，氣得滿臉通紅。
（20）“啊！他看見啦，這個鄉(xiāng)巴佬！他看見我撿起的是這根繩子，鎮(zhèn)長先生，您瞧！”
（21）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那一小段繩子。但是鎮(zhèn)長搖搖腦袋，不肯相信。“奧舍科爾納老爹，馬朗丹先生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我不會相信他把這根繩子錯當成了皮夾子。”
（22）這位老農(nóng)氣呼呼地舉起手來，向身邊吐了一口唾沫，表示以名譽起誓，再次說：“老天有眼，這可是千真萬確，絲毫不假的啊，鎮(zhèn)長先生。我再說一遍，這件事，我可以用我的良心和生命擔保。”
（23）鎮(zhèn)長又說：“您撿起皮夾子之后，甚至還在地上找了很久，看看是否有票子從皮夾子里漏了出來。”
（24）老人又氣又怕，連話都說不上來了。
（25）“竟然說得出！……竟然說得出……這種假話來糟蹋老實人！竟然說得出！……”
（26）他抗議也是白費，別人不相信他。
（27）他和馬朗丹先生當面對了質(zhì)。后者再次一口咬定他是親眼看見的。他們互相對罵了整整一小時。根據(jù)奧舍科爾納老爹的請求，大家抄了他的身，但什么也沒抄著......
（28）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老人一走出鎮(zhèn)政府就有人圍攏來問長問短。有的人確是出于好奇，有的人則是出于嘲弄癖，但都沒有任何憤懣。于是老人講起繩子的故事來。他講的，大家聽了不信，一味地笑。
（29）他便不厭其煩地重復他的故事，重復他的抗議，把只只口袋都翻轉(zhuǎn)來給大家看，表明他什么也沒有。
（30）他生氣，著急，由于別人不相信他而惱火，痛苦，不知怎么辦，總是向別人重復繩子的故事，不停地講他的遭遇……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他。
（31）他為此心里難過了整整一夜。
（32）第二天，午后一時左右，依莫維爾村的農(nóng)民布列東大爺?shù)拈L工馬利于斯.博邁勒，把皮夾子和里面的鈔票、單據(jù)一并送還給了曼納維爾村的烏勒布雷克大爺。
（33）這位長工聲稱確是在路上撿著了皮夾子，但他不識字，所以就帶回家去交給了東家。
（34）消息傳到了四鄉(xiāng)。奧舍科爾納老爹得到消息后立即四處游說，敘述起他那有了結(jié)局的故事來。他勝利了。
（35）“要知道，使我傷心的是，”他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污蔑。由于污蔑而遭眾人非難，這種事是再損人不過的了。”他整天講他的遭遇，在路上向過路的人講，在酒館里向喝酒的人講，星期天在教堂門口講。不相識的人，他也攔住講給人家聽?，F(xiàn)在他心里坦然了，不過，他覺得有某種東西使他感到不自在。是什么東西，他說不清楚。人家在聽他講故事時，臉上帶著嘲弄的神氣?？磥砣思也⒉恍欧?。他好像覺得別人在他背后指指戳戳。
（36）下一個星期二，他純粹出于講自己遭遇的欲望，又到戈代維爾來趕集。
（37）馬朗丹站在家門口，看見他走過，笑了起來。為什么呢？
（38）他朝克里格多村的一位莊稼漢走過去。這位老農(nóng)民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在他胸口推了一把，沖著他大聲說：“老滑頭，滾開！”然后扭轉(zhuǎn)身就走。
（39）奧舍科爾納老爹目瞪口呆，越來越感到不安。為什么人家叫他“老滑頭”呢？他在儒爾丹的客店里坐下之后，又解釋起來。蒙迪維利埃村的一位馬販子對他大聲說：“老爹，別說了。有個人撿著了，又有個人送還了。俗話說，沒人見，沒人曉，騙你你也不知道。”
（40）奧舍科爾納老爹氣得連話也說不上來。他終于明白了。人家指責他是叫一個同伙，一個同謀，把皮夾子送回去的。
（41）他想抗議。滿座的人都笑了起來。他午飯沒能吃完便在一片嘲笑聲中走了。別人的議論，他有所感。他悶悶不樂，用盡了力氣洗刷自己，還是白費。他眼看著消瘦下去。
（42）現(xiàn)在，愛開玩笑的人為了逗樂而請他講繩子的故事，就像人家請打過仗的士兵講他親身經(jīng)歷的戰(zhàn)斗故事一樣，他那鼓到頂點的士氣垮了下來。
（43）年底的時候，他臥病不起。年初，他死了。臨終昏迷的時候，他還在為自己辯白，翻來覆去地說：“一根細繩……一根細繩……鎮(zhèn)長先生，您瞧，繩子在這兒。”                                     
（有改動）

嚴冬，荒野，松柏
郭楓
①在黃淮大平原上，冬天，是風和雪撒野的世界。風，從塞外卷著嚴寒而來，猛烈地襲擊我們荒涼的小村莊，除非在落雪的時候，天地才會靜寂下來，至于無風無雪而又有和煦的太陽溫暖著咱們的日子，這是不多見的。
②北方冬天的風，是賊，是無孔不入的惡賊?？蓯旱娘L，對于貧苦人家，從來不會停止無情的摧殘。走在風中，單薄而破蔽的冬衣，怎么裹緊也包不住全身發(fā)抖，凜冽的寒氣，一直就吹透到骨子里去！到了夜晚，寒風搖撼著茅屋，門窗吱吱作響，屋子顫抖著仿佛要被寒風席卷而去。在凄厲的夜風呼嘯中，屋外，不時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冬夜，誰知道有多么漫長？
③落雪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歡雪花的美麗呢？真讓我們傻里傻氣的莊稼人無法明白。不錯，莊稼人也喜歡冬天下幾場大雪，那是為了期待，期待明春的禾苗可以長得茁壯，真正在大雪天，還是冷得使人沒處躲。尤其在化雪的天氣，多少人都凍裂了皮膚，凍壞了身子！誰還會贊頌雪花呢？在那種年頭，誰能擁有圍爐賞雪的雅趣？
④不用說，在風雪的曠野里，所有的樹都失去了顏色。只有松柏，才能挺立在嚴寒中擎起一樹蓊郁的墨綠。可是，小時候，只記得松柏總是種在一些大戶的祖塋上，每回經(jīng)過，就覺得雪地里的黑松林，特別神秘，特別恐怖，黑黝黝的里面藏著什么，心里認定那些松柏不是屬于我們的。讀書之后，書中有數(shù)不盡的松柏贊歌。不管書上怎么說，我還是喜歡活在我們生活中的那些樹。我喜歡柳的嬌柔、榆的粗獷、白楊的瀟灑。我喜歡槐、椿以及各種常見的樹木。我還是不喜歡松柏，總覺得松柏不是我們的。直到我走出了家園，跋涉過千山萬水，看遍了人世的冷暖滄桑，漸漸地，我才懂得，松柏，是多么可傲的樹！
⑤松柏，挺立在山巒的最高處，與白云絮語，與天風唱和，在蒼茫的天地之間，樹立出一種生命的風范。它站在高處，超脫于紅塵之外，讓群樹仰望，仰望而無法企及。松柏，雖然享有無數(shù)的贊頌，卻也承擔著千古的寂寞??！在紅塵之中，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卻想借著松柏的風采，讓自己偉大起來，崇高起來，這是何等的自私與愚昧?。∫虼?，一想到老家原野上的那些松柏，被種在墳地里，我就為它們感到屈辱與難堪。可是，我也更懂得：為何在大風雪的曠野中，松柏要傲然挺立，擎著一樹墨綠抗拒嚴冬的淫威了。是的，冬天的淫威，可以讓柔弱的暫時低頭，卻永遠征服不了頑強的生命。
⑥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那些樹木，當然，我更想念老家的人，想起那勞苦而沉默的人們，許多熟悉的面孔，就浮現(xiàn)在我眼前！那與我血肉相連的親人，你們可好？
⑦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樹木，想念老家的人。老家的人是憨厚的，可是不要以為憨厚得什么都不懂了！那面孔，在笨拙憨厚中，也含蘊著細膩的情韻。那心靈，在敦厚和善中，自有一份剛烈在！凡是以暴力加給我們的，我們會堅強地反擊出去，這是永不屈服的族類。
⑧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樹木，想念老家的人。
⑨要是沒有那茁壯的樹木，那莽莽蕩蕩的大平原，該會多么寂寞！
⑩要是沒有那勞苦而沉默的人呢，沒有那廣大的善良的人群，誰來撐起中國的天空！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日在臺北木柵
（有改動）

嚴冬，荒野，松柏
郭楓
①在黃淮大平原上，冬天，是風和雪撒野的世界。風，從塞外卷著嚴寒而來，猛烈地襲擊我們荒涼的小村莊，除非在落雪的時候，天地才會靜寂下來，至于無風無雪而又有和煦的太陽溫暖著咱們的日子，這是不多見的。
②北方冬天的風，是賊，是無孔不入的惡賊?？蓯旱娘L，對于貧苦人家，從來不會停止無情的摧殘。走在風中，單薄而破蔽的冬衣，怎么裹緊也包不住全身發(fā)抖，凜冽的寒氣，一直就吹透到骨子里去！到了夜晚，寒風搖撼著茅屋，門窗吱吱作響，屋子顫抖著仿佛要被寒風席卷而去。在凄厲的夜風呼嘯中，屋外，不時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冬夜，誰知道有多么漫長？
③落雪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歡雪花的美麗呢？真讓我們傻里傻氣的莊稼人無法明白。不錯，莊稼人也喜歡冬天下幾場大雪，那是為了期待，期待明春的禾苗可以長得茁壯，真正在大雪天，還是冷得使人沒處躲。尤其在化雪的天氣，多少人都凍裂了皮膚，凍壞了身子！誰還會贊頌雪花呢？在那種年頭，誰能擁有圍爐賞雪的雅趣？
④不用說，在風雪的曠野里，所有的樹都失去了顏色。只有松柏，才能挺立在嚴寒中擎起一樹蓊郁的墨綠?？墒牵r候，只記得松柏總是種在一些大戶的祖塋上，每回經(jīng)過，就覺得雪地里的黑松林，特別神秘，特別恐怖，黑黝黝的里面藏著什么，心里認定那些松柏不是屬于我們的。讀書之后，書中有數(shù)不盡的松柏贊歌。不管書上怎么說，我還是喜歡活在我們生活中的那些樹。我喜歡柳的嬌柔、榆的粗獷、白楊的瀟灑。我喜歡槐、椿以及各種常見的樹木。我還是不喜歡松柏，總覺得松柏不是我們的。直到我走出了家園，跋涉過千山萬水，看遍了人世的冷暖滄桑，漸漸地，我才懂得，松柏，是多么可傲的樹！
⑤松柏，挺立在山巒的最高處，與白云絮語，與天風唱和，在蒼茫的天地之間，樹立出一種生命的風范。它站在高處，超脫于紅塵之外，讓群樹仰望，仰望而無法企及。松柏，雖然享有無數(shù)的贊頌，卻也承擔著千古的寂寞??！在紅塵之中，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卻想借著松柏的風采，讓自己偉大起來，崇高起來，這是何等的自私與愚昧??！因此，一想到老家原野上的那些松柏，被種在墳地里，我就為它們感到屈辱與難堪。可是，我也更懂得：為何在大風雪的曠野中，松柏要傲然挺立，擎著一樹墨綠抗拒嚴冬的淫威了。是的，冬天的淫威，可以讓柔弱的暫時低頭，卻永遠征服不了頑強的生命。
⑥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那些樹木，當然，我更想念老家的人，想起那勞苦而沉默的人們，許多熟悉的面孔，就浮現(xiàn)在我眼前！那與我血肉相連的親人，你們可好？
⑦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樹木，想念老家的人。老家的人是憨厚的，可是不要以為憨厚得什么都不懂了！那面孔，在笨拙憨厚中，也含蘊著細膩的情韻。那心靈，在敦厚和善中，自有一份剛烈在！凡是以暴力加給我們的，我們會堅強地反擊出去，這是永不屈服的族類。
⑧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樹木，想念老家的人。
⑨要是沒有那茁壯的樹木，那莽莽蕩蕩的大平原，該會多么寂寞！
⑩要是沒有那勞苦而沉默的人呢，沒有那廣大的善良的人群，誰來撐起中國的天空！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日在臺北木柵
（有改動）

嚴冬，荒野，松柏
郭楓
①在黃淮大平原上，冬天，是風和雪撒野的世界。風，從塞外卷著嚴寒而來，猛烈地襲擊我們荒涼的小村莊，除非在落雪的時候，天地才會靜寂下來，至于無風無雪而又有和煦的太陽溫暖著咱們的日子，這是不多見的。
②北方冬天的風，是賊，是無孔不入的惡賊?？蓯旱娘L，對于貧苦人家，從來不會停止無情的摧殘。走在風中，單薄而破蔽的冬衣，怎么裹緊也包不住全身發(fā)抖，凜冽的寒氣，一直就吹透到骨子里去！到了夜晚，寒風搖撼著茅屋，門窗吱吱作響，屋子顫抖著仿佛要被寒風席卷而去。在凄厲的夜風呼嘯中，屋外，不時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冬夜，誰知道有多么漫長？
③落雪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歡雪花的美麗呢？真讓我們傻里傻氣的莊稼人無法明白。不錯，莊稼人也喜歡冬天下幾場大雪，那是為了期待，期待明春的禾苗可以長得茁壯，真正在大雪天，還是冷得使人沒處躲。尤其在化雪的天氣，多少人都凍裂了皮膚，凍壞了身子！誰還會贊頌雪花呢？在那種年頭，誰能擁有圍爐賞雪的雅趣？
④不用說，在風雪的曠野里，所有的樹都失去了顏色。只有松柏，才能挺立在嚴寒中擎起一樹蓊郁的墨綠?？墒?，小時候，只記得松柏總是種在一些大戶的祖塋上，每回經(jīng)過，就覺得雪地里的黑松林，特別神秘，特別恐怖，黑黝黝的里面藏著什么，心里認定那些松柏不是屬于我們的。讀書之后，書中有數(shù)不盡的松柏贊歌。不管書上怎么說，我還是喜歡活在我們生活中的那些樹。我喜歡柳的嬌柔、榆的粗獷、白楊的瀟灑。我喜歡槐、椿以及各種常見的樹木。我還是不喜歡松柏，總覺得松柏不是我們的。直到我走出了家園，跋涉過千山萬水，看遍了人世的冷暖滄桑，漸漸地，我才懂得，松柏，是多么可傲的樹！
⑤松柏，挺立在山巒的最高處，與白云絮語，與天風唱和，在蒼茫的天地之間，樹立出一種生命的風范。它站在高處，超脫于紅塵之外，讓群樹仰望，仰望而無法企及。松柏，雖然享有無數(shù)的贊頌，卻也承擔著千古的寂寞??！在紅塵之中，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卻想借著松柏的風采，讓自己偉大起來，崇高起來，這是何等的自私與愚昧啊！因此，一想到老家原野上的那些松柏，被種在墳地里，我就為它們感到屈辱與難堪?？墒牵乙哺茫簽楹卧诖箫L雪的曠野中，松柏要傲然挺立，擎著一樹墨綠抗拒嚴冬的淫威了。是的，冬天的淫威，可以讓柔弱的暫時低頭，卻永遠征服不了頑強的生命。
⑥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那些樹木，當然，我更想念老家的人，想起那勞苦而沉默的人們，許多熟悉的面孔，就浮現(xiàn)在我眼前！那與我血肉相連的親人，你們可好？
⑦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樹木，想念老家的人。老家的人是憨厚的，可是不要以為憨厚得什么都不懂了！那面孔，在笨拙憨厚中，也含蘊著細膩的情韻。那心靈，在敦厚和善中，自有一份剛烈在！凡是以暴力加給我們的，我們會堅強地反擊出去，這是永不屈服的族類。
⑧想念北方，想念老家的樹木，想念老家的人。
⑨要是沒有那茁壯的樹木，那莽莽蕩蕩的大平原，該會多么寂寞！
⑩要是沒有那勞苦而沉默的人呢，沒有那廣大的善良的人群，誰來撐起中國的天空！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日在臺北木柵
（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