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jié)我回家
①十年前,父親患絕癥,永遠離開了我們。沒有了父親,我們不愿再像以前那樣每年春節(jié)時回到老家鄉(xiāng)下的老宅里。母親平時一人獨守那座空蕩蕩的房子也不合適。我住在省城,住在老家的妹妹便將她接到自己家住。
②然而,母親雖住女兒家,卻總是隔三岔五地要回老宅去?!八宦牭?!風雨無阻!”妹妹經(jīng)常在電話里向我抱怨。聽多了,有時我也會假裝生氣,在電話里“責令”母親不能再沒完沒了地往老宅跑了,但母親依舊我行我素。
③今年春天,我借出差的機會回鄉(xiāng)。那天晚上,我陪母親回老宅去。我們姍姍而行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那口魚塘,父親撒下第一批魚苗,也曾撒下全家致富希望的那口魚塘,在夕陽的映照下,閃著碎金一般的粼粼波光;魚塘四周曾經(jīng)細弱的桑樹,早已枝干粗壯,看著新發(fā)的嫩葉隨風搖曳,我仿佛看到當初妹妹幫母親采桑喂蠶的身影;遠處綠油油的秧苗,整齊地鋪在水回里,背后黛色的群山像一道屏風,見證過我們一家人灑在田里的汗水。觀今憶昔,別有一番滋味和感慨。
④進了老宅的大門,看完前院的桂花樹、后院的柿子樹,母親帶我進屋。母子倆事先沒說一句話,卻不約而同地進了樓下一間放置我父親骨灰和遺像的房間。三鞠躬后,我為父親點上一支香煙,再插上一把母親點燃的香……我忍不住哽咽起來。父親去世十年,我第一次回老宅,不知為什么,在他遺像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⑤“走,看看你的房間。”母親怕我太傷感。一把拉我上樓。其實從進門的第一眼,我已經(jīng)注意到:房間內(nèi),無論是墻還是地,無論是桌子、椅子還是沙發(fā),甚至電話機,都與我以前在家里看到的一模一樣,放在原位,整齊而潔凈?!斑€這么干凈啊!是你經(jīng)常擦洗的?”
⑥母親含笑道:“我隔三岔五回家就為干這些事,把所有的地方都擦一遍……不要讓你爹感覺沒人理會他了,也好等你們回來看著舒服。”
⑦母親最后把我領(lǐng)進我的房間。一張寬寬的床,上面蓋著的是我熟悉的黑底花被面。被子的夾里是土布,那土布是母親親手織的,盡管摸上去有些粗糙,但它令我腦海里立即閃現(xiàn)出當年母親雙手在織布機上日夜穿梭的情景……床邊是一排梳頭柜,上面的相框內(nèi),是我當軍官時的照片,以及與家人的合影。那個時候,我們?nèi)胰硕嗝葱腋?,家里有我這個連級干部,他們是那么的引以為豪!
⑧“看,里面全是你的書!”母親拉開一個個抽屜讓我看。令我驚喜的是,它們多數(shù)是我早期的作品,有的我早以為遺失了。“這都是你爸爸給你攢的……”母親邊嘮叨著,一邊弓著腰,開始翻箱倒柜?!斑@是你的襯衣,沒穿兩次?!薄斑@件棉衣,是那年冬天你回家時特意給你縫的,你都沒來得及穿……”這么多年竟將我的所有作品和曾經(jīng)用過的衣物,一樣樣保存得如此完好!
⑨“你看這個……”母親從一個包袱里拿出一個暖水袋,說,“還記得那一年春節(jié)你們回家,我給小孫女買的這個暖水袋嗎?”“記得!怎么不記得呢!”我一把抓過暖水袋,摸了又摸,眼睛很快模糊了……
⑩那一年冬天,我有了第一個孩子,趁春節(jié)回家探望父母,遇上特別寒冷的天氣。南方?jīng)]有暖氣,屋子里跟冰窖似的,母親急得不行,半夜打著手電去鎮(zhèn)上敲商店的門,硬是讓人家賣給她一個暖水袋。不想回家途中,雪路很滑,母親連摔了好幾跤,臥床幾天后方康復(fù)。
⑪我擦去眼淚,想到第二年父親就去世了,我們再也沒有回過老宅?!暗股蠠崴€能用。啥時你帶我兩個孫兒回來?”母親順勢拿過暖水袋,認真地看著我,“我和你爸早就準備好了?!蹦赣H像變戲法似的,又從柜子里拿出兩個暖水袋,還有電熱毯、銅熱爐和夏天用的涼席、毛巾被、竹扇……一年四季所需物品應(yīng)有盡有。我吃驚地張大嘴巴。母親喃喃道:“你們要是回來,這些都能用上?!彼н^一床棉被和一條床單,放在我手上……
⑫棉被軟軟的,暖暖的,像剛從太陽底下收進屋似的。我頓覺有一股巨大的暖流涌遍全身,然后融入血液,一直暖到心窩。
⑬就在這天晚上,我異常莊重地對母親說:“媽,我現(xiàn)在懂了?!蹦赣H驚詫地看著我,問:“你懂啥了?”我說:“今年春節(jié)我就回家來!”母親笑了。這時,她的雙眼閃著淚光……
(選文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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