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那天，請小阿姨將終日風(fēng)吹日曬下的自行車，搬上我室外的樓道。當(dāng)她把自行車推進(jìn)電梯時，一位太太說：“什么破車，值得這么嬌貴！樓下那么多名貴的車，還沒往樓上搬呢。”
②我雖買不起汽車，一輛名貴的自行車還買得起，可天下有哪輛自行車，甚至名貴的自行車，能與我這輛自行車相比？這的確是一輛洗盡鉛華的舊車，且車座開裂（卻是尚好的牛皮）、多處生銹，但因?yàn)橐恢弊⒁獗ｐB(yǎng)，所以它離“破”還遠(yuǎn)，甚至還中看，特別還中騎，至今騎起來依然雜音全無，非常輕捷，腿上一點(diǎn)兒不感吃力。
③這輛自行車購于一九七五年，本是我無力買車的年代。要不是母親見我以步代車上班的辛苦，克扣家庭開銷多年，還真買不起它?？梢哉f這輛車是母親給我買的，她才是這輛車真正的主人。
④那時我連五分錢的車錢也舍不得花，好在機(jī)關(guān)不遠(yuǎn)，常常步行到機(jī)關(guān)，穿著由母親一針針、一線線縫制的布鞋，鞋底上釘著經(jīng)得起千錘百煉、長途跋涉的膠掌兒，直到母親有一天對我說“我納不動鞋底，也绱不動鞋了”的時候?yàn)橹?，我才改穿塑料底鞋?br /> ⑤母親去世后，我在她的百納包里發(fā)現(xiàn)一雙她雖納好，卻沒有绱的棉鞋底。但在她去世后的那段時間里，天昏地暗，等我稍稍清醒，想讓人幫我做雙鞋面绱上，再穿一雙母親給我做的鞋時，卻找不見那雙鞋底了，連母親的那個百納包也找不到了。難道讓小阿姨帶走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可我仍然希望有一天，它又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
⑥想當(dāng)年，我將這輛鳳凰二八、黑色全鏈套女車的車座，拔得高高的，兩條長腿蹬在上面的情景，是何等滿足、風(fēng)光。蘇州街還沒有通公共汽車的時候，它就是每個周末我載女兒返校的二等車。它還馱過中了“狀元”的女兒入住大學(xué)時的行李，后來又成為她的策騎。而今她已遠(yuǎn)隔重洋，改駕汽車。黃鶴渺然去，空留舊時騎。
⑦轉(zhuǎn)眼十八年過去，世事蒼茫，物是人非。我現(xiàn)在還需要騎自行車嗎？公事有機(jī)關(guān)派車，私事可以“打的”?？晌胰匀槐４嬷恍﹦e人看來一錢不值的舊物，因?yàn)?，那里面有母親。
⑧比如一九六七年買的那臺紅旗582電子管收音機(jī)。
⑨那時我們家窮得連臺收音機(jī)也沒有，女兒又極愛音樂，哪家鄰居開了收音機(jī)，女兒就蹲在人家窗下蹭聽。每每看見丁點(diǎn)兒大的女兒，在人家窗下縮成一個小球的樣子，媽就心疼得不行。心一橫，就將八十多元以備急需的家底全部拋出，買了這臺收音機(jī)。如今它早已聽不成聲，燈也滅了，電子管也壞了，一個旋鈕也掉了……可我為什么還留著它？不過是留著媽對我們的愛。
⑩媽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家具、茶杯、眼鏡，寫過字的紙條，看過的書……特別是
她親手熨過還沒來得及穿的幾件衣服，我一直原樣掛在衣櫥里，每每打開衣櫥，一件件撫摸起來的時候，還能真切地感應(yīng)到媽的信息……
⑪還有兩個兼做電話、地址、記事用的舊雜記本，翻到一九九零年十月十六日，可以看到：領(lǐng)母親工資。
⑫翻到十月十七日可以看到：母親。牙。說的是那天我應(yīng)該帶母親去試她新鑲的牙。
⑬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景，媽穿著什么樣的衣服，怎樣坐在牙科大夫的椅子上，我怎樣小心翼翼地將她那副舊牙包進(jìn)干凈的手帕，免得弄臟了它，媽再戴的時候染上什么病……
⑭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六日那一頁上寫著：下午1：30，姥姥CT。
⑮又在某頁可以看到：301，博愛康復(fù)中心（永定門外）。這是準(zhǔn)備給媽做核磁共振的兩家醫(yī)院。
⑯密魯素瘤，伽馬射線，天壇醫(yī)院，下面是幾個大夫的名字，這里裝著我和命運(yùn)爭奪媽的最后日子……
⑰某一頁上又寫著：北京鐵路分局，豐臺鐵路中心醫(yī)院，神經(jīng)科主任馬士程，3251127，100071，鐵路總醫(yī)院外四區(qū)，周東，3244047，。這已經(jīng)是媽的后事了……
⑱看著這些破碎的、讓我不忍釋手的文字，誰還能像母親那樣，讓我魂?duì)繅衾@？
⑲今年出訪新加坡、馬來西亞前，忘記向小阿姨交待好好保養(yǎng)這輛自行車。小阿姨家境比較富裕，時常丟棄我家中的舊物，這樣老的一輛自行車自然不在她眼里。出國兩個多月期間，它便一直被丟在車棚里，這一來，所有鍍鎳部位，都被雨水弄得銹跡斑斑，看上去真像一輛名副其實(shí)的破車了，讓我心疼不已?？晌以跄芄炙?，只能客氣地暗示：“去年你騎它的時候，還沒生一點(diǎn)銹呢，是不是？”
⑳經(jīng)此一挫，我明白了，不會說“不”，是不行的；不好意思“要求”，也是不行的。修煉到會說“不”，只能算是修煉了一半，一定要修煉到好意思“要求”才行。于是我讓小阿姨買來潤滑油，將自行車身仔細(xì)擦了一遍，并從樓下車棚搬至我的樓道。今天更對她說：“我們家保留一些破舊的東西你不要奇怪，也不要隨便亂扔，我既然保留它們，一定有我的道理?！?br /> （文/張潔選自《張潔文集》有刪改）

①那天，請小阿姨將終日風(fēng)吹日曬下的自行車，搬上我室外的樓道。當(dāng)她把自行車推進(jìn)電梯時，一位太太說：“什么破車，值得這么嬌貴！樓下那么多名貴的車，還沒往樓上搬呢?！?br /> ②我雖買不起汽車，一輛名貴的自行車還買得起，可天下有哪輛自行車，甚至名貴的自行車，能與我這輛自行車相比？這的確是一輛洗盡鉛華的舊車，且車座開裂（卻是尚好的牛皮）、多處生銹，但因?yàn)橐恢弊⒁獗ｐB(yǎng)，所以它離“破”還遠(yuǎn)，甚至還中看，特別還中騎，至今騎起來依然雜音全無，非常輕捷，腿上一點(diǎn)兒不感吃力。
③這輛自行車購于一九七五年，本是我無力買車的年代。要不是母親見我以步代車上班的辛苦，克扣家庭開銷多年，還真買不起它?？梢哉f這輛車是母親給我買的，她才是這輛車真正的主人。
④那時我連五分錢的車錢也舍不得花，好在機(jī)關(guān)不遠(yuǎn)，常常步行到機(jī)關(guān)，穿著由母親一針針、一線線縫制的布鞋，鞋底上釘著經(jīng)得起千錘百煉、長途跋涉的膠掌兒，直到母親有一天對我說“我納不動鞋底，也绱不動鞋了”的時候?yàn)橹?，我才改穿塑料底鞋?br /> ⑤母親去世后，我在她的百納包里發(fā)現(xiàn)一雙她雖納好，卻沒有绱的棉鞋底。但在她去世后的那段時間里，天昏地暗，等我稍稍清醒，想讓人幫我做雙鞋面绱上，再穿一雙母親給我做的鞋時，卻找不見那雙鞋底了，連母親的那個百納包也找不到了。難道讓小阿姨帶走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可我仍然希望有一天，它又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
⑥想當(dāng)年，我將這輛鳳凰二八、黑色全鏈套女車的車座，拔得高高的，兩條長腿蹬在上面的情景，是何等滿足、風(fēng)光。蘇州街還沒有通公共汽車的時候，它就是每個周末我載女兒返校的二等車。它還馱過中了“狀元”的女兒入住大學(xué)時的行李，后來又成為她的策騎。而今她已遠(yuǎn)隔重洋，改駕汽車。黃鶴渺然去，空留舊時騎。
⑦轉(zhuǎn)眼十八年過去，世事蒼茫，物是人非。我現(xiàn)在還需要騎自行車嗎？公事有機(jī)關(guān)派車，私事可以“打的”?？晌胰匀槐４嬷恍﹦e人看來一錢不值的舊物，因?yàn)?，那里面有母親。
⑧比如一九六七年買的那臺紅旗582電子管收音機(jī)。
⑨那時我們家窮得連臺收音機(jī)也沒有，女兒又極愛音樂，哪家鄰居開了收音機(jī)，女兒就蹲在人家窗下蹭聽。每每看見丁點(diǎn)兒大的女兒，在人家窗下縮成一個小球的樣子，媽就心疼得不行。心一橫，就將八十多元以備急需的家底全部拋出，買了這臺收音機(jī)。如今它早已聽不成聲，燈也滅了，電子管也壞了，一個旋鈕也掉了……可我為什么還留著它？不過是留著媽對我們的愛。
⑩媽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家具、茶杯、眼鏡，寫過字的紙條，看過的書……特別是
她親手熨過還沒來得及穿的幾件衣服，我一直原樣掛在衣櫥里，每每打開衣櫥，一件件撫摸起來的時候，還能真切地感應(yīng)到媽的信息……
⑪還有兩個兼做電話、地址、記事用的舊雜記本，翻到一九九零年十月十六日，可以看到：領(lǐng)母親工資。
⑫翻到十月十七日可以看到：母親。牙。說的是那天我應(yīng)該帶母親去試她新鑲的牙。
⑬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景，媽穿著什么樣的衣服，怎樣坐在牙科大夫的椅子上，我怎樣小心翼翼地將她那副舊牙包進(jìn)干凈的手帕，免得弄臟了它，媽再戴的時候染上什么病……
⑭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六日那一頁上寫著：下午1：30，姥姥CT。
⑮又在某頁可以看到：301，博愛康復(fù)中心（永定門外）。這是準(zhǔn)備給媽做核磁共振的兩家醫(yī)院。
⑯密魯素瘤，伽馬射線，天壇醫(yī)院，下面是幾個大夫的名字，這里裝著我和命運(yùn)爭奪媽的最后日子……
⑰某一頁上又寫著：北京鐵路分局，豐臺鐵路中心醫(yī)院，神經(jīng)科主任馬士程，3251127，100071，鐵路總醫(yī)院外四區(qū)，周東，3244047，。這已經(jīng)是媽的后事了……
⑱看著這些破碎的、讓我不忍釋手的文字，誰還能像母親那樣，讓我魂?duì)繅衾@？
⑲今年出訪新加坡、馬來西亞前，忘記向小阿姨交待好好保養(yǎng)這輛自行車。小阿姨家境比較富裕，時常丟棄我家中的舊物，這樣老的一輛自行車自然不在她眼里。出國兩個多月期間，它便一直被丟在車棚里，這一來，所有鍍鎳部位，都被雨水弄得銹跡斑斑，看上去真像一輛名副其實(shí)的破車了，讓我心疼不已。可我怎能怪她，只能客氣地暗示：“去年你騎它的時候，還沒生一點(diǎn)銹呢，是不是？”
⑳經(jīng)此一挫，我明白了，不會說“不”，是不行的；不好意思“要求”，也是不行的。修煉到會說“不”，只能算是修煉了一半，一定要修煉到好意思“要求”才行。于是我讓小阿姨買來潤滑油，將自行車身仔細(xì)擦了一遍，并從樓下車棚搬至我的樓道。今天更對她說：“我們家保留一些破舊的東西你不要奇怪，也不要隨便亂扔，我既然保留它們，一定有我的道理?！?br /> （文/張潔選自《張潔文集》有刪改）

①那天，請小阿姨將終日風(fēng)吹日曬下的自行車，搬上我室外的樓道。當(dāng)她把自行車推進(jìn)電梯時，一位太太說：“什么破車，值得這么嬌貴！樓下那么多名貴的車，還沒往樓上搬呢?！?br /> ②我雖買不起汽車，一輛名貴的自行車還買得起，可天下有哪輛自行車，甚至名貴的自行車，能與我這輛自行車相比？這的確是一輛洗盡鉛華的舊車，且車座開裂（卻是尚好的牛皮）、多處生銹，但因?yàn)橐恢弊⒁獗ｐB(yǎng)，所以它離“破”還遠(yuǎn)，甚至還中看，特別還中騎，至今騎起來依然雜音全無，非常輕捷，腿上一點(diǎn)兒不感吃力。
③這輛自行車購于一九七五年，本是我無力買車的年代。要不是母親見我以步代車上班的辛苦，克扣家庭開銷多年，還真買不起它。可以說這輛車是母親給我買的，她才是這輛車真正的主人。
④那時我連五分錢的車錢也舍不得花，好在機(jī)關(guān)不遠(yuǎn)，常常步行到機(jī)關(guān)，穿著由母親一針針、一線線縫制的布鞋，鞋底上釘著經(jīng)得起千錘百煉、長途跋涉的膠掌兒，直到母親有一天對我說“我納不動鞋底，也绱不動鞋了”的時候?yàn)橹?，我才改穿塑料底鞋?br /> ⑤母親去世后，我在她的百納包里發(fā)現(xiàn)一雙她雖納好，卻沒有绱的棉鞋底。但在她去世后的那段時間里，天昏地暗，等我稍稍清醒，想讓人幫我做雙鞋面绱上，再穿一雙母親給我做的鞋時，卻找不見那雙鞋底了，連母親的那個百納包也找不到了。難道讓小阿姨帶走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可我仍然希望有一天，它又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
⑥想當(dāng)年，我將這輛鳳凰二八、黑色全鏈套女車的車座，拔得高高的，兩條長腿蹬在上面的情景，是何等滿足、風(fēng)光。蘇州街還沒有通公共汽車的時候，它就是每個周末我載女兒返校的二等車。它還馱過中了“狀元”的女兒入住大學(xué)時的行李，后來又成為她的策騎。而今她已遠(yuǎn)隔重洋，改駕汽車。黃鶴渺然去，空留舊時騎。
⑦轉(zhuǎn)眼十八年過去，世事蒼茫，物是人非。我現(xiàn)在還需要騎自行車嗎？公事有機(jī)關(guān)派車，私事可以“打的”?？晌胰匀槐４嬷恍﹦e人看來一錢不值的舊物，因?yàn)椋抢锩嬗心赣H。
⑧比如一九六七年買的那臺紅旗582電子管收音機(jī)。
⑨那時我們家窮得連臺收音機(jī)也沒有，女兒又極愛音樂，哪家鄰居開了收音機(jī)，女兒就蹲在人家窗下蹭聽。每每看見丁點(diǎn)兒大的女兒，在人家窗下縮成一個小球的樣子，媽就心疼得不行。心一橫，就將八十多元以備急需的家底全部拋出，買了這臺收音機(jī)。如今它早已聽不成聲，燈也滅了，電子管也壞了，一個旋鈕也掉了……可我為什么還留著它？不過是留著媽對我們的愛。
⑩媽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家具、茶杯、眼鏡，寫過字的紙條，看過的書……特別是
她親手熨過還沒來得及穿的幾件衣服，我一直原樣掛在衣櫥里，每每打開衣櫥，一件件撫摸起來的時候，還能真切地感應(yīng)到媽的信息……
⑪還有兩個兼做電話、地址、記事用的舊雜記本，翻到一九九零年十月十六日，可以看到：領(lǐng)母親工資。
⑫翻到十月十七日可以看到：母親。牙。說的是那天我應(yīng)該帶母親去試她新鑲的牙。
⑬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景，媽穿著什么樣的衣服，怎樣坐在牙科大夫的椅子上，我怎樣小心翼翼地將她那副舊牙包進(jìn)干凈的手帕，免得弄臟了它，媽再戴的時候染上什么病……
⑭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六日那一頁上寫著：下午1：30，姥姥CT。
⑮又在某頁可以看到：301，博愛康復(fù)中心（永定門外）。這是準(zhǔn)備給媽做核磁共振的兩家醫(yī)院。
⑯密魯素瘤，伽馬射線，天壇醫(yī)院，下面是幾個大夫的名字，這里裝著我和命運(yùn)爭奪媽的最后日子……
⑰某一頁上又寫著：北京鐵路分局，豐臺鐵路中心醫(yī)院，神經(jīng)科主任馬士程，3251127，100071，鐵路總醫(yī)院外四區(qū)，周東，3244047，。這已經(jīng)是媽的后事了……
⑱看著這些破碎的、讓我不忍釋手的文字，誰還能像母親那樣，讓我魂?duì)繅衾@？
⑲今年出訪新加坡、馬來西亞前，忘記向小阿姨交待好好保養(yǎng)這輛自行車。小阿姨家境比較富裕，時常丟棄我家中的舊物，這樣老的一輛自行車自然不在她眼里。出國兩個多月期間，它便一直被丟在車棚里，這一來，所有鍍鎳部位，都被雨水弄得銹跡斑斑，看上去真像一輛名副其實(shí)的破車了，讓我心疼不已?？晌以跄芄炙?，只能客氣地暗示：“去年你騎它的時候，還沒生一點(diǎn)銹呢，是不是？”
⑳經(jīng)此一挫，我明白了，不會說“不”，是不行的；不好意思“要求”，也是不行的。修煉到會說“不”，只能算是修煉了一半，一定要修煉到好意思“要求”才行。于是我讓小阿姨買來潤滑油，將自行車身仔細(xì)擦了一遍，并從樓下車棚搬至我的樓道。今天更對她說：“我們家保留一些破舊的東西你不要奇怪，也不要隨便亂扔，我既然保留它們，一定有我的道理?！?br /> （文/張潔選自《張潔文集》有刪改）

①那天，請小阿姨將終日風(fēng)吹日曬下的自行車，搬上我室外的樓道。當(dāng)她把自行車推進(jìn)電梯時，一位太太說：“什么破車，值得這么嬌貴！樓下那么多名貴的車，還沒往樓上搬呢。”
②我雖買不起汽車，一輛名貴的自行車還買得起，可天下有哪輛自行車，甚至名貴的自行車，能與我這輛自行車相比？這的確是一輛洗盡鉛華的舊車，且車座開裂（卻是尚好的牛皮）、多處生銹，但因?yàn)橐恢弊⒁獗ｐB(yǎng)，所以它離“破”還遠(yuǎn)，甚至還中看，特別還中騎，至今騎起來依然雜音全無，非常輕捷，腿上一點(diǎn)兒不感吃力。
③這輛自行車購于一九七五年，本是我無力買車的年代。要不是母親見我以步代車上班的辛苦，克扣家庭開銷多年，還真買不起它。可以說這輛車是母親給我買的，她才是這輛車真正的主人。
④那時我連五分錢的車錢也舍不得花，好在機(jī)關(guān)不遠(yuǎn)，常常步行到機(jī)關(guān)，穿著由母親一針針、一線線縫制的布鞋，鞋底上釘著經(jīng)得起千錘百煉、長途跋涉的膠掌兒，直到母親有一天對我說“我納不動鞋底，也绱不動鞋了”的時候?yàn)橹?，我才改穿塑料底鞋?br /> ⑤母親去世后，我在她的百納包里發(fā)現(xiàn)一雙她雖納好，卻沒有绱的棉鞋底。但在她去世后的那段時間里，天昏地暗，等我稍稍清醒，想讓人幫我做雙鞋面绱上，再穿一雙母親給我做的鞋時，卻找不見那雙鞋底了，連母親的那個百納包也找不到了。難道讓小阿姨帶走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可我仍然希望有一天，它又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
⑥想當(dāng)年，我將這輛鳳凰二八、黑色全鏈套女車的車座，拔得高高的，兩條長腿蹬在上面的情景，是何等滿足、風(fēng)光。蘇州街還沒有通公共汽車的時候，它就是每個周末我載女兒返校的二等車。它還馱過中了“狀元”的女兒入住大學(xué)時的行李，后來又成為她的策騎。而今她已遠(yuǎn)隔重洋，改駕汽車。黃鶴渺然去，空留舊時騎。
⑦轉(zhuǎn)眼十八年過去，世事蒼茫，物是人非。我現(xiàn)在還需要騎自行車嗎？公事有機(jī)關(guān)派車，私事可以“打的”?？晌胰匀槐４嬷恍﹦e人看來一錢不值的舊物，因?yàn)?，那里面有母親。
⑧比如一九六七年買的那臺紅旗582電子管收音機(jī)。
⑨那時我們家窮得連臺收音機(jī)也沒有，女兒又極愛音樂，哪家鄰居開了收音機(jī)，女兒就蹲在人家窗下蹭聽。每每看見丁點(diǎn)兒大的女兒，在人家窗下縮成一個小球的樣子，媽就心疼得不行。心一橫，就將八十多元以備急需的家底全部拋出，買了這臺收音機(jī)。如今它早已聽不成聲，燈也滅了，電子管也壞了，一個旋鈕也掉了……可我為什么還留著它？不過是留著媽對我們的愛。
⑩媽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家具、茶杯、眼鏡，寫過字的紙條，看過的書……特別是
她親手熨過還沒來得及穿的幾件衣服，我一直原樣掛在衣櫥里，每每打開衣櫥，一件件撫摸起來的時候，還能真切地感應(yīng)到媽的信息……
⑪還有兩個兼做電話、地址、記事用的舊雜記本，翻到一九九零年十月十六日，可以看到：領(lǐng)母親工資。
⑫翻到十月十七日可以看到：母親。牙。說的是那天我應(yīng)該帶母親去試她新鑲的牙。
⑬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景，媽穿著什么樣的衣服，怎樣坐在牙科大夫的椅子上，我怎樣小心翼翼地將她那副舊牙包進(jìn)干凈的手帕，免得弄臟了它，媽再戴的時候染上什么病……
⑭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六日那一頁上寫著：下午1：30，姥姥CT。
⑮又在某頁可以看到：301，博愛康復(fù)中心（永定門外）。這是準(zhǔn)備給媽做核磁共振的兩家醫(yī)院。
⑯密魯素瘤，伽馬射線，天壇醫(yī)院，下面是幾個大夫的名字，這里裝著我和命運(yùn)爭奪媽的最后日子……
⑰某一頁上又寫著：北京鐵路分局，豐臺鐵路中心醫(yī)院，神經(jīng)科主任馬士程，3251127，100071，鐵路總醫(yī)院外四區(qū)，周東，3244047，。這已經(jīng)是媽的后事了……
⑱看著這些破碎的、讓我不忍釋手的文字，誰還能像母親那樣，讓我魂?duì)繅衾@？
⑲今年出訪新加坡、馬來西亞前，忘記向小阿姨交待好好保養(yǎng)這輛自行車。小阿姨家境比較富裕，時常丟棄我家中的舊物，這樣老的一輛自行車自然不在她眼里。出國兩個多月期間，它便一直被丟在車棚里，這一來，所有鍍鎳部位，都被雨水弄得銹跡斑斑，看上去真像一輛名副其實(shí)的破車了，讓我心疼不已?？晌以跄芄炙?，只能客氣地暗示：“去年你騎它的時候，還沒生一點(diǎn)銹呢，是不是？”
⑳經(jīng)此一挫，我明白了，不會說“不”，是不行的；不好意思“要求”，也是不行的。修煉到會說“不”，只能算是修煉了一半，一定要修煉到好意思“要求”才行。于是我讓小阿姨買來潤滑油，將自行車身仔細(xì)擦了一遍，并從樓下車棚搬至我的樓道。今天更對她說：“我們家保留一些破舊的東西你不要奇怪，也不要隨便亂扔，我既然保留它們，一定有我的道理。”
（文/張潔選自《張潔文集》有刪改）

請說說以下文段的寫法有什么表達(dá)效果。
媽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家具、茶杯、眼鏡，寫過字的紙條，看過的書……特別是她親手熨過還沒來得及穿的幾件衣服，我一直原樣掛在衣櫥里，每每打開衣櫥，一件件撫摸起來的時候，還能真切地感應(yīng)到媽的信息……

①那天，請小阿姨將終日風(fēng)吹日曬下的自行車，搬上我室外的樓道。當(dāng)她把自行車推進(jìn)電梯時，一位太太說：“什么破車，值得這么嬌貴！樓下那么多名貴的車，還沒往樓上搬呢。”
②我雖買不起汽車，一輛名貴的自行車還買得起，可天下有哪輛自行車，甚至名貴的自行車，能與我這輛自行車相比？這的確是一輛洗盡鉛華的舊車，且車座開裂（卻是尚好的牛皮）、多處生銹，但因?yàn)橐恢弊⒁獗ｐB(yǎng)，所以它離“破”還遠(yuǎn)，甚至還中看，特別還中騎，至今騎起來依然雜音全無，非常輕捷，腿上一點(diǎn)兒不感吃力。
③這輛自行車購于一九七五年，本是我無力買車的年代。要不是母親見我以步代車上班的辛苦，克扣家庭開銷多年，還真買不起它。可以說這輛車是母親給我買的，她才是這輛車真正的主人。
④那時我連五分錢的車錢也舍不得花，好在機(jī)關(guān)不遠(yuǎn)，常常步行到機(jī)關(guān)，穿著由母親一針針、一線線縫制的布鞋，鞋底上釘著經(jīng)得起千錘百煉、長途跋涉的膠掌兒，直到母親有一天對我說“我納不動鞋底，也绱不動鞋了”的時候?yàn)橹?，我才改穿塑料底鞋?br /> ⑤母親去世后，我在她的百納包里發(fā)現(xiàn)一雙她雖納好，卻沒有绱的棉鞋底。但在她去世后的那段時間里，天昏地暗，等我稍稍清醒，想讓人幫我做雙鞋面绱上，再穿一雙母親給我做的鞋時，卻找不見那雙鞋底了，連母親的那個百納包也找不到了。難道讓小阿姨帶走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可我仍然希望有一天，它又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
⑥想當(dāng)年，我將這輛鳳凰二八、黑色全鏈套女車的車座，拔得高高的，兩條長腿蹬在上面的情景，是何等滿足、風(fēng)光。蘇州街還沒有通公共汽車的時候，它就是每個周末我載女兒返校的二等車。它還馱過中了“狀元”的女兒入住大學(xué)時的行李，后來又成為她的策騎。而今她已遠(yuǎn)隔重洋，改駕汽車。黃鶴渺然去，空留舊時騎。
⑦轉(zhuǎn)眼十八年過去，世事蒼茫，物是人非。我現(xiàn)在還需要騎自行車嗎？公事有機(jī)關(guān)派車，私事可以“打的”?？晌胰匀槐４嬷恍﹦e人看來一錢不值的舊物，因?yàn)椋抢锩嬗心赣H。
⑧比如一九六七年買的那臺紅旗582電子管收音機(jī)。
⑨那時我們家窮得連臺收音機(jī)也沒有，女兒又極愛音樂，哪家鄰居開了收音機(jī)，女兒就蹲在人家窗下蹭聽。每每看見丁點(diǎn)兒大的女兒，在人家窗下縮成一個小球的樣子，媽就心疼得不行。心一橫，就將八十多元以備急需的家底全部拋出，買了這臺收音機(jī)。如今它早已聽不成聲，燈也滅了，電子管也壞了，一個旋鈕也掉了……可我為什么還留著它？不過是留著媽對我們的愛。
⑩媽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家具、茶杯、眼鏡，寫過字的紙條，看過的書……特別是
她親手熨過還沒來得及穿的幾件衣服，我一直原樣掛在衣櫥里，每每打開衣櫥，一件件撫摸起來的時候，還能真切地感應(yīng)到媽的信息……
⑪還有兩個兼做電話、地址、記事用的舊雜記本，翻到一九九零年十月十六日，可以看到：領(lǐng)母親工資。
⑫翻到十月十七日可以看到：母親。牙。說的是那天我應(yīng)該帶母親去試她新鑲的牙。
⑬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景，媽穿著什么樣的衣服，怎樣坐在牙科大夫的椅子上，我怎樣小心翼翼地將她那副舊牙包進(jìn)干凈的手帕，免得弄臟了它，媽再戴的時候染上什么病……
⑭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六日那一頁上寫著：下午1：30，姥姥CT。
⑮又在某頁可以看到：301，博愛康復(fù)中心（永定門外）。這是準(zhǔn)備給媽做核磁共振的兩家醫(yī)院。
⑯密魯素瘤，伽馬射線，天壇醫(yī)院，下面是幾個大夫的名字，這里裝著我和命運(yùn)爭奪媽的最后日子……
⑰某一頁上又寫著：北京鐵路分局，豐臺鐵路中心醫(yī)院，神經(jīng)科主任馬士程，3251127，100071，鐵路總醫(yī)院外四區(qū)，周東，3244047，。這已經(jīng)是媽的后事了……
⑱看著這些破碎的、讓我不忍釋手的文字，誰還能像母親那樣，讓我魂?duì)繅衾@？
⑲今年出訪新加坡、馬來西亞前，忘記向小阿姨交待好好保養(yǎng)這輛自行車。小阿姨家境比較富裕，時常丟棄我家中的舊物，這樣老的一輛自行車自然不在她眼里。出國兩個多月期間，它便一直被丟在車棚里，這一來，所有鍍鎳部位，都被雨水弄得銹跡斑斑，看上去真像一輛名副其實(shí)的破車了，讓我心疼不已。可我怎能怪她，只能客氣地暗示：“去年你騎它的時候，還沒生一點(diǎn)銹呢，是不是？”
⑳經(jīng)此一挫，我明白了，不會說“不”，是不行的；不好意思“要求”，也是不行的。修煉到會說“不”，只能算是修煉了一半，一定要修煉到好意思“要求”才行。于是我讓小阿姨買來潤滑油，將自行車身仔細(xì)擦了一遍，并從樓下車棚搬至我的樓道。今天更對她說：“我們家保留一些破舊的東西你不要奇怪，也不要隨便亂扔，我既然保留它們，一定有我的道理。”
（文/張潔選自《張潔文集》有刪改）